◆半盏

时下，慢生活一词在国内日渐成为新宠，新闻传媒的页面上冷不丁就会冒出一个信誓旦旦地自诩慢城的地方，而且吹鼓手们掺水的胆子一概很肥。以我看来，俄罗斯之行让大家顺道见识的伊朗——准确地说是伊朗首都德黑兰机场，那才真正称得上一方闲适之地。

俄罗斯之旅的行程计划全部兑现之后，归途照旧德黑兰小憩并转机。在候机的短暂时光，我和妻子、女儿时不时就会与周身一袭黑纱的中东女郎打个照面，她们当中不乏有人从头到脚不露一寸肌肤，如果要描述那种头罩面纱悠悠移步的仪态和心境，应该没有比慢情性、慢节奏和慢生活更为恰当的词语了。

熟门熟路的导游打通环节，把我们带到一个并不完全敞开供应的机场餐厅（抑或叫做茶座）。这里设置了40多个的坐席，清一色的矮靠背沙发和高不及膝的木桌。与我们这个蜂拥而至并且四处扫荡吃食的旅游团队截然不同，伊朗及其周边的住民则是静如处子或曰安之若素，他们舒展而平静地坐享安宁，或者缓缓调弄咖啡，或者浅浅舔舐雪糕，或者淡淡交换心迹，或者微微传递笑意，随兴而至的举手投足之间，流淌出来的简直就是一章抒情诗、一帧风景画和一首小夜曲，全然没有我们司空见惯的风风火火、咋咋呼呼、毛毛糙糙和争争斗斗。

实在消受不了同行者的放纵和喧闹，我和妻子、女儿匆忙起身前往免税经营区，走进一家皮具商店。店员是一位浓眉大眼而略显富态的中年女子，依据特有的长相和包裹得很严实的黑纱判断，她应该是德黑兰本地的一名从业者。店堂小得仅能容纳一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转身，货架上也只有腰带、钱包和匙挂等很少几个品种，但是一概陈放得井井有条。店员可以在一定的手势配合之下用最简单的英语跟顾客交流，她始终微笑着，一脸的礼貌和温婉，周身散发着矜持。我们借助计算器跟她商谈价钱，她用略带羞涩的摇头加以回应，既没有试图回旋和意欲解说的意思，也没有些许担心生意泡汤的急躁和不悦。我们最终选定了一款腰带，她一丝不苟地包装，不紧不慢地收款，根本无视我和女儿担心错过登机时间的提醒。从容而礼貌地跟我们道别之后，她看了看戴在腕部的很精致的手表，随即拎起永不过时的黑色提包，径自出门下班，满脸平静地撂下根本无意关锁的店面，至于接班的同事会在什么时候赶来，似乎与她全然无关。

马上就要检票登机了，我们滑动着行李箱离开免税店。狭长的候机大厅中间是过道，两边是等候区。靠近登机口的一侧是坐椅，跟我们国内机场的摆设没什么两样；过道的另一侧则全部是躺椅，排成三行，不下大几十张，心定神闲地躺在裹有海绵和皮革的躺椅上候机的人还真不少，要么是深褐肤色、鹰钩鼻子的伊朗或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旅客，要么是因为新鲜和好奇而嬉笑着躺身一试的中国人，我和妻子、女儿也没有敌得过诱惑。就在放倒身板的一刹那间，我若有所悟：坐着真的不比躺下。在时光的罅隙里卸掉面具，放松脖颈，放松后背，放松腿脚，放松心情，不失为一种创造。享受生活不光需要智慧，而且需要勇气，德黑兰应该算是真正领悟了慢城的精髓，不是谁都可以擒获人生的真谛的，只有超越物欲和世俗的人方可进入如此境界。

飞机载着我们升空了，呼啸着直航那爿分别了9天的中国家园，那个自诩慢城泰州的地方，然而，我的心思还未能从德黑兰机场收拾回来，我牵挂那里的椰枣色的躺椅和卖皮带的免税店，还有围坐在餐饮店的小桌周围，静静地消磨等待的时光的伊朗旅人。

何时重访这座只是浅浅一吻的闲适之城？无人替我作答，连我自己也都说不清楚。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