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福平

离开故乡已经很多年了。离故乡远了，离往事远了，但故乡的炊烟时常在我梦里袅袅升起。

故乡的炊烟是道美丽的风景，就像画家笔下常常出现的仙境。夕阳的余晖下，村庄里低矮的农家房屋顶上，烟囱里冒出的道道炊烟随着风儿起伏飘荡，整个村庄都被炊烟包裹着，恰似云雾缭绕。池塘边，落下的一卷卷炊烟就像天空游荡的云朵；树梢间，慢慢穿梭的炊烟宛如天庭的云雾，飘溢着仙气。听，村头的高音喇叭传来了“东方红”的乐曲；看，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奔跑在乡村的小路上，其中就有我的身影。闻到了吗？燃烧着的草的味道，那是故乡的炊烟所特有的，只要闻到了它，家就不远了，因为那是家的味道。

炊烟升起的时候，整个村子便有了一种特别的情形。在田间辛苦劳作的人们就会收起手中的农具回家张罗晚饭，忙完晚饭，找回在外贪玩的孩子，喝一盅小酒，沏一壶热茶，犒劳一下自己，一天的劳累烟消云散，这是乡村生活特有的惬意。

炊烟升起的时候，在河里游荡了一天的鸭子和白鹅循着它的味道踏上主人的吃水码头，用不着主人操心就能回到自己的窝；竹园里，叽叽喳喳地吵了一天的麻雀也在这炊烟飘起来的时候停歇了吵闹；田埂上，骑在牛背上的放牛娃看到了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便手拍牛背大声吆喝“回家”，老牛心领神会，慢悠悠地踏上回家的路。

对农民来说，农家烟囱里每日升起的炊烟有一种特别的寓意。哪家炊烟飘得时间长，哪家就人丁兴旺。古老的传说里就有这样的说法：家中添丁增口要灶膛红火，青烟缭绕不断；如果哪家的烟囱不冒烟，左右邻居必定会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要么是家里人出远门了，要么是单身汉生病起不来床。炊烟里维系着浓浓的乡情。

小时候，我也曾经加入过点燃炊烟的行列。那时我只有七八岁，爸爸妈妈白天去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我和弟弟想着分担爸爸妈妈的负担，快要日落西山时就学着大人做饭，我在灶膛烧火，与灶台一样高的弟弟踮起脚尖察看锅里的粥有没有烧开。邻居的老奶奶看到我家烟囱里有炊烟升起，赶忙走过来关照我们小心火烛。看到烟囱里随风飘起的青烟升向天空，我时常对着它发呆：炊烟究竟要飞向哪里？

进入腊月，故乡的炊烟就会渐渐多起来。人们除了大扫除还有一件大事要忙，那就是蒸馒头和打年糕，迎接新年。腊月二十四是小年，家家户户都会在锅上架起蒸笼，在灶膛里生火。大人锅上锅下地忙碌着，孩子们在一旁撒欢，热热闹闹，一片温馨。这样的忙碌从早晨开始，一直要进行到下午，家家差不多要将来年正月吃的馒头和年糕全部蒸好了。整个村庄都被炊烟所笼罩，春节的气氛越发浓厚。

爸爸妈妈曾经给我讲述过他们身上发生的有关炊烟的故事。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大跃进”时期，村村大搞工业革命，妈妈将她结婚时娘家陪嫁的铜暖壶和自家烧饭的铁锅等金属家当全部交给了集体。那时吃饭也上食堂，所有的粮食必须充公，不允许任何人在家开小灶，家家户户断了炊烟。后来发生了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乡村一片荒凉，古老的乡村不见了炊烟的踪影。

故乡的炊烟看起来很平常，其实里面藏着很多或喜或悲的故事。

弥漫的炊烟不正是人们常说的“人间烟火”吗？故乡的炊烟可以管中观豹，看得到时代的巨大变化和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如今人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故乡的炊烟正在慢慢地消失。

故乡的炊烟并没有远去，它时常在我的梦里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