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乔兰

 

只要想起小妹华兰，我就忍不住泪水涟涟。

我们的父母亲是溱潼小镇的工人，他们养育了四个女儿，我最大，华兰最小。小妹自幼聪明伶俐，倍受父母宠爱。长成大姑娘的小妹高挑窈窕，头发乌黑，鼻梁高挺，眸子黑亮，抿嘴一笑时白里透红的双颊便会露出两个大酒窝。可是，长相甜美的小妹人生之路特别坎坷。

小妹初中毕业那年，我在偏僻的乡下工作，二妹三妹在家待业，由于家庭经济拮据，学习成绩优秀的她无法实现读高中考大学的愿望。只好报考了中专。即便如此，捉襟见肘的父母还是手捧邮电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面露难色，于是从小懂事的小妹放弃了上学的念头，到镇办厂当了三班倒的纺织女工。

纱厂工人体力劳动繁重、作息时间晨昏颠倒，其辛苦是不言而喻的，倔强的小妹始终咬牙坚持。但是初中毕业的她不愿意一辈子在轰隆隆的机器声中度过，想着通过学习改变命运，于是在紧张的工作和生活中挤出时间学习，并且凭借惊人的毅力，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拿到了中文自考大专文凭。与此同时，小妹对文学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先后有多篇散文见诸《新华日报》《扬州日报》等报刊，她还参与了《溱潼古镇风情录》的编撰工作。

天不遂人愿，就在小妹辛勤耕耘在文学天地时，一桩婚事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理想转眼之间就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那年22岁的小妹虽然穿着简朴衣衫，但是姣好的容颜仍然让人心动。踏破门槛的说媒人一一被小妹婉拒，可是过够了穷日子的母亲在媒人的花言巧语面前动了心，答应了本镇的一个家境优渥的人家的提亲。小妹与父母抗争了数月，最终还是在母亲“我是为你好”的劝说下妥协了并匆忙订婚。

没有爱的婚姻必然是人生不幸的开始。两人的相处日渐不愉快，偏偏在小妹鼓起勇气准备退亲时，母亲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小镇的习俗是，上人去世前如不完成儿女婚事就会到阴间受罪，因此已经定亲的小妹理当成婚。为了僵卧病榻的母亲，小妹穿上嫁衣走进男方的深宅大院。

母亲撒手人寰后，小妹生下了大胖小子。她本打算就此平淡度日，谁知一场意外从天而降，并且给她日后的生活留下巨大的阴影。

一个寒冬的早晨，小妹下大夜班回家时公婆正在餐厅吃早饭，她来到房间看儿子，没有见着枕头上熟悉的小脑袋，心里一惊，连忙掀开厚厚的棉被，蒙在下面的孩子的小脸青紫，她哭着抱起孩子直奔医院……

小妹呆坐在县人民医院抢救室门外的椅子上，不说话，不流泪，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北风凄厉地呼啸，惨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她脚边，她一动不动。一位医生来到小妹面前：“婴儿因为长时间缺氧，即使救活了智力也可能受到影响。”目光呆滞的小妹一把抓住医生拼命哭喊：“哪怕成了傻子我也要，求求你们救救孩子！”孩子在抢救室过了七天七夜，小妹在门外头坐了七天七夜，我们姐妹三人陪伴了她七天七夜。幸运的是小妹的儿子得救了，并且在她的悉心呵护下智力发展正常。

后来小妹在单位改制当中下岗，后来小妹接受了一次大手术，后来小妹拖着病体收到一纸离婚起诉书，后来儿子被判给了前夫，再后来她摆地摊、打零工、做销售……

小妹无时无刻不想念孩子，常常站在教室的窗外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悄无声息地流泪。她想要回抚养权，可是没有住房，没有稳定的收入……她决定远走上海打拼。

经过不懈的努力，小妹终于在上海浦东站稳了脚跟，并且凭借勤奋、敬业和写作才能成为所在公司办公室的一名文员。为了适应工作需要，她到夜校学日语和英语；为了更好地与同事沟通，她学会了上海话；为了少付一点房租，她住到浦西的一个偏远小镇，每天坐近三个小时的公交前去上班。几年后，小妹不但到溱潼购买了一套商品房，而且通过法院取得了儿子的抚养权。

就在苦尽甘来的小妹重见生活曙光的时候，更大的厄运找上门来，她在出差途中遭遇车祸，生命永远定格在30岁生日之后不久的那一天，这时她的儿子才6岁。

我们3个姐姐涕泪滂沱，仰首长啸：苍天啊，你还有一点公平吗？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们一生坎坷的小妹？为什么无视她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的奋力抗争？为什么一再捉弄这个美丽善良孝老爱亲的弱女子？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冷风和着我的呜咽和悲泣轻轻飘向远方，飘向天空，飘向小妹华兰远在的天国……